横山秀夫的《昭和64年》是本厚达640页的史诗级警察小说,电影版由阵容强大的卡司演绎,在日本分为上下两部上映。2016上海国际电影电视节,中国观众则在大银幕上第一时间观看了超长的240分钟上下部合映。 1989年1月7日,昭和天皇去世,改年号为平成,“翔子绑架事件”就发生在这短短七天里。绑架案最终以警方的惨败落幕,家人交出2000万日元的赎金,7岁的女孩雨宫翔子还是被撕票了。由于搜查人员的失误,没能录下凶手的声音,真凶逃逸,线索全无。此时媒体上都是昭和天皇驾崩的新闻特辑,绑架案悄无声息地被掩埋起来。即使仅有七天,对于亲历案件的人来说,昭和64年却始终没有结束,就是题名想表达的意象。 但《昭和64年》又远远超越了一个罪案故事。横山秀夫最擅长写警察,他的写法不是讲警察与罪犯的对决,而是从警察组织内部着眼,讲组织与个人的矛盾。电影版的原创结尾表现刑警对“将犯人捉拿归案”的执念,且不说被调动到宣传部门的主人公三上警官越权追踪凶手是否合理,这样的改编至少很不符合横山秀夫的风格。主题变味了,还浪费掉几个耐人寻味的伏笔,实属画蛇添足。 警察组织的等级森严,内耗严重,事件发生后习惯性地进入“黑箱”模式。不参与侦察、负责与媒体对接的广报室 ,自然就成了警察中的边缘部门,甚至是搜查科的眼中钉。 横山秀夫着力表现的始终是作为个人的警察,参办的案件对他们来说是一项工作,但又牵动感情。主角一般是干了十几二十年警察的中年男人,深知组织的严酷,谨慎处世,厌藏于心。而在冰冷的体制压抑下,仍然显示出人性善良的本质的时刻,正是横山秀夫的“硬汉”故事打动人心之处。 电影版《昭和64年》的主演佐藤浩市和身担后篇重头戏的绪形直人均出自演艺之家,两人的父亲分别是三国连太郎和绪形拳,都是昭和时期日本电影代表性的名演员。《昭和64年》作为一部大众电影,卡司豪华,又很“硬派”,警方有佐藤浩市、三浦友和、仲村亨、吉冈秀隆、柄本佑、泷藤贤一、椎名桔平、绫野刚、荣仓奈奈……记者团里有瑛太、坂口健太郎……随便哪个人都是能单独主演一部电影的级别。 2015年,NHK已经拍过一个5集电视剧版《昭和64年》,完全采用另一班人马,但在风格和时间容量上类似,重要的区别在于对结局的处理。翔子绑架事件的14年后,突然发生另一起极其相似的绑架案,两起案件的联系让14年前的真凶身份浮出水面。真凶身份揭晓,却没有定罪证据,原作在此戛然而止,留下想象空间。电视剧版基本忠实于原著。而电影版里的三上主动出击,给凶手设下圈套令其落网。这样的设置更改了主人公三上的个性,让他从一个总是关照着周围环境的典型日本人,变成了一个单打独斗的美式英雄。 上篇的高潮出现在三上与记者团对峙时,这也是最能体现三上的两难处境的一个场景。在一起交通肇事案中,警方以事主为孕妇为由,以“主妇A”的化名代称。这引起了记者团的不满。实际正如他们所料,隐藏真实身份的背后确实存在暗箱操作,保护肇事者的真实原因是由于她是公安委员的女儿。然而广报官三上与记者一样,对真相一无所知。广报官的分内工作只是做搜查科的传声筒,向公众传达真相则全凭个人良心。 因此,当被夹在刑警和记者之间的三上选择了追问上司并公布真相细节时,一下就赢得了记者团的信任,这一幕也打动了观众,一个做了二十多年警察的男人,冒着违背组织意志的风险,选择内心认定的正义,这种勇气,远远超过将凶手缉拿归案的英勇给人的震撼。 和警方表现出的犬儒相比,故事中记者形象要锐利得多。在群马县地方报纸做过12年记者的横山秀夫,写起记者总是能一笔入魂。记者团的领头秋山,在电影版和电视剧版里分别由瑛太和永山绚斗扮演,两兄弟前后饰演的这同一个角色,虽然是情节支线,仍然出彩。 《昭和64年》里,记者对警察的刁难,既有初生牛犊的骄傲,又有身在体制外的事不关己。即便客观上记者的追问成为了撬开警察组织铁板一块的契机,此时观者却是同情刑警和广报官三上的。媒体总是嘴上讲着真相和正义,其实全凭着好事的嗅觉,这之间的辩证法,通过两起绑架案体现得真实。而最终当三上对媒体赤诚相见时,记者们也被打动,警察与记者回归人与人之间最真实的交流形态。 另一条被电影弱化的线索是三上的同期警察二渡,即便在更为贴近原著的电视剧版里,这个角色处理得也不够好。三上与二渡在学校里曾是剑道部的伙伴,只不过主将三上的实力要强得多,二渡只是替补队员。然而同时进入警察局的两人此后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三上在不同的部门兜兜转的时候,二渡则一条直线向上晋升,到了有能力调动人事安排的位置上。只看电影,或许很难察觉这一暗笔,和这背后讨论的处世哲学,身在组织中,是应该圆滑为人、借力打力,还是守住自己眼中的正义,一根筋地执着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