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斯特·卡西尔认为,原始人“对生命的不可毁灭的统一性的感情是如此强烈如此不可动摇,以致到了否定和蔑视死亡者事实的地步。在原始思维中,死亡绝对没有被看出是服从一般法则的一种自然现象。它的发生并不是必然的而是偶然的,是取决于个别的和偶然的原因,是巫术、魔法或其他人的不利影响所导致的。……那种认为人就其本性和本质而言是终有一死的概念,看来是与神话思维和原始宗教思想完全相斥的”。大量的事实都可以证明卡西尔对于原始人类生死观的观点是错误的,在这里卡西尔将生死观念和生死界限相混淆,原始人类有生死观念,但在他们的认识中生死之间的界限是可以跨越的,生与死相互交织在一起,故此,颛顼才有可能“死即复苏”。
对死亡的抗争。在原始人看来,死亡等同于黑暗降临,是一件非常令人恐怖的事,但即使这样在“颛顼死即复苏”这则神话中,我们可以看到“死亡”一词并没有被刻意回避。“颛顼死即复苏”,明确地说明了颛顼经历了死亡。在这一神话中,原始人为摆脱时间对于生命的限制,当死亡并不意味着死亡的时候,生命就在这种无穷的变形之中获得了永生。然而,摆脱时间限制并不等同于消极地否定死亡、逃避死亡,相反这是一种积极的抗争,因为敢于直面死亡,并试图反抗它,甚至为了重生而主动迎接死亡。盘古开天辟地这则神话正是一个绝好的例证。
袁珂先生在《中国神话传说》中写道:“在原始公社制度下虽然没有人对人的剥削,但原始人却是自然的奴隶。他们被贫困和生存斗争的困难所压倒,起初还没有脱离周围的自然界……为了战胜这些困难,所以他们一再用激情而振奋的调子唱出了关于劳动和劳动英雄的赞歌。”在诸多的变形神话里,不管是颛顼化鱼妇、女娃化精卫、夸父之杖化邓林等等,这些神话都没有回避死亡。正是有了“死亡”,才有了后续的“重生”。死亡固然不可避免,但初民们却没有选择消极回避、避而不谈,相反他们坦荡地直面死亡,创造了各类变形神话,塑造出一个个经历死亡又重获新生的英雄,反抗死亡对生命本身的压迫。
而原始人类选择反抗死亡的方式,就是将生命以另外一种形态延续下去。他们坚信“灵魂不灭”,对死生相替抱有虔诚的信念,尽管他们并不能准确地认识何谓生何谓死,对生死尚处于一知半解之中,但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与不甘,他们选择直面抗争,以神话来表达自己的愿望,生命不再是一个单向且不可逆的过程,万物有灵使得灵魂摆脱躯壳的限制成为可能,于是原始人在保持灵魂不灭的前提下,通过死生交替不断的变形,为自己争取到了永生。
摆脱死亡,让生命成为不朽,这是原始人类对于自我命运的抗争。将生命变形是原始人类在与自然斗争的过程中萌发出的最初的生命意识,这种生命意识单纯而质朴,却充满了不屈不挠的抗争力量。初民们拒绝死亡,却不回避死亡,他们以生死循环的信仰开启了对生命这个永恒母题最初的思考,以神话的方式表达出他们对生死的自我感知与认识。
四、结语
杜尔海姆指出:“不是自然,而是社会才是神话的原型。神话的所有基本主旨都是人的社会生活的投影。”透过历史的记载,我们可以看到在上古时期我们的先人就已经开始对抗死亡。上古时期生存条件恶劣,《淮南子·览冥训》中记载有: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天崩地裂、大火洪水猛兽横行于天下,原始人类从生到死只在朝暮之间,这其实正反映了原始人类对于死亡的超常恐惧与抵制。而为了克服这一恐惧,原始人类必须给自己找到克服死亡的方法,于是与生死相关的各类创生、创世神话就成为原始人类解决生死矛盾的一个路径。
原始人类的生死观就其基调而言是沉重而悲哀的,如盘古开天辟地之后,生化为万物;夸父逐日,近日口渴而死,死后其杖化为邓林;精卫填海,死而不歇。但悲哀中又有着超越,是与死亡相抗争的伟大幻想曲。原始人类对于生命的感悟是感性的,他们以自己所听、所看、所想来把握自然、把握生死,而不是以理性来把握。
而“颛顼死即复苏”这则神话在沉重的基调上又有其独特的瑰丽奇妙之处。蛇和鱼,这两种看似并无关联的生命体正因为它们的特性被原始人类赋予了一些特殊的含义。在这样一种奇妙的过程中,生命摆脱了形态上的限制,以灵魂不灭这一特征得到了永生,将生命的不可逆即单向的“由生到死”变为死生交替的“生死循环”。原始人类以其特有的混沌而苍莽的思维方式,对生死问题提出了最初的思考,他们恐惧死亡,拒绝死亡,却没有放弃对于生命的热忱之心,并以抗争的方式创造了众多神奇多彩的变形神话。
尽管直至今天,有关死观的问题都没有一个统一的定论,然而从先民们丰富质朴的想象和感知中,我们亦能窥得几分生命的奇妙。 |
